十八、十九世紀的畫作或小說裡常常可見到一條黑狗伴隨主人散
步的形象,這條黑狗被比喻作憂鬱症這個二十世紀的隱形殺手,
與其說它像狗一樣忠心,不如說它在強調憂鬱症的如影隨形,但
是不像狗那樣令人感到溫馨,卻多了點不寒而慄的恐懼。「邱吉
爾的黑狗」是心理學家安東尼‧史脫爾(Anthony Storr )的
一本著作 ,它用「黑狗」描繪了憂鬱症的形象,他也來自於邱
吉爾的典故,因為他似乎很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而且始
終揮之不去。

「我的成就極多,到頭來卻一事無成」,邱吉爾在自己聲望如日
中天的時候,卻給了自己這樣的評語,論者認為原因出在他對自
己的價值始終意識不清,而他們也將這樣的情況歸因於憂鬱症患
者的徵兆。內心存在著難以填滿的失落,但為了抗拒這樣的失落
卻令他們產生非凡的舉措,邱吉爾在面對敦克爾克大撤退的時候
,仍然堅信將會取得最終的勝利。牛頓、卡夫卡、舒曼等人似乎
在幼年都有這樣令人驚奇的巧合,擁有「黑狗」,擁有「才華」
。憂鬱症像是另外一種激勵才華天分的興奮劑,沒有這種被旁人
視作心理疾病的人,反倒被認為是平庸的人。

這像是作一種奇怪的批判質問,也是一種諷刺性的認識,原來我
們過去所認識的歷史似乎是由一群不是「正常」的人所創造的,
我們活在一個必須向他們師法、借鑑的世界裡,然而我們必須透
過醫生、透過身旁的人,防止我們變成那些人。當我們認識到原
來印象中的堅韌的心志、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都跟我們避之唯恐
不及的某種心理疾病,一個在過去被認為可能發瘋、被魔鬼附身
的污名息息相關。閱讀這本書令人不甚愉快,它或者要我們承認
自己平庸,或者要我們承認我們精神有毛病。當論者認為這位具
有創意的心理學家帶領我們大家去正面欣賞憂鬱症帶給我們的驚
世巨作時,我們卻必須意識到欣賞這個詞彙是建立一堆人的痛苦
上,像柏楊所說的「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夜哭泣」。

正視憂鬱的可能性有多少,這個問題的另一種問法是憂鬱是種病
的可能性有多少。過度亢奮或者低迷的生理機能將會危害到生命
的有效存續而被定義成一種必須被矯正的「疾病」,但是心理徵
兆卻更多的存在於與他人比較的認知上,其標準只有透過與生理
的結合方能採認其是否為疾病,例如我們常常困惑於一個帶有強
迫症的人與潔癖之間究竟該以什麼樣的程度作為標準,一個病患
向心理醫生求助時,這件行為是為了矯正自己的症狀,還是這樣
的舉動本身就該被認為是種病兆。不像生理疾病最後的歸結是死
亡,心理疾病卻更像是要求個人能有效的融入社會當中,換句話
說,如何有效的跟眾人相處融洽。這是種標準,在過去被認為天
經地義,原因是生存的仍是已經被定義畫、標準化,一個人的生
存必須透過一連串社會約定俗成的基本形式,除了嬰兒,我們必
須能夠透過語言或者其他的溝通,最後化作一個可能的交易對象
像是錢幣的東西,來換取生命的支持,那可能是食物或者醫療。

但是缺少這樣技能的人,或者較為遲緩的人,他們會被認為是瘋
子、或者智障,他們無法有效的運用這些形式來完成生存必要的
社會儀式,或者因為其他更強烈的誘因干擾了正常的運作模式,
例如一位疑神疑鬼的人,令他無法有效的相信面前端來的食物是
乾淨無虞的。於是,旁人會試著糾正這樣的情況,讓他繼續有效
的存活下去,他們認為這是對的,同時不斷的幫助他,直到最後
形成一套有效的醫療系統、社會系統,用來矯正每個人,從剛出
生到意識到自己與他人的存在時,他必然是意識到這兩者,缺一
不可,而這件事發生的天經地義,沒有討論的空間。但是如果你
是用施捨的方式,丟給路邊飢餓的智障者一個骯髒的麵包,他會
像一個正常的小孩一樣大快朵頤的吃著某個高油脂、高熱量的食
物,而究竟哪樣食物會令食用它的人致命率更高,不會有人相信
這樣的比較是正當的,在電影「煙草之王」中,這樣的問題總是
圍繞在一個從來不被正面回應的討論中,「自殺」永遠都必須被
設定作一種被動的狀態,不能承認其有主動的可能性。

在這個基礎上,我相信作者試圖使我們正面去看待憂鬱症的意義
可以從他另外一本書「孤獨」中一窺究竟。如果憂鬱症患者對自
我價值的失落感到恐懼,因而激發一個超乎尋常的能力,在欲取
得這樣正面的激勵時,那種不是令人感到喜悅的恐懼是否必須排
除,尤其他透過他個人長久以來豐富的臨床經驗發現,憂鬱症所
帶來的負面效應其實遠不如正面效應時,這種恐懼的出現似乎來
的更不尋常。在他個人的研究中,發現到作家中的憂鬱人格似乎
顯的必其他人還要多,創作的動力源於個人對失落經驗的彌補,
為了讓自己能夠達到心理的平衡,這樣的能力被異常的逼迫發達
使其正常生活,因為透過這種創作的活動,能夠讓他重拾對生命
的支配感的需求,也因此帶來了許多令人驚豔的作品。這樣的假
設是否合理,如果膠著於這個爭議將掩蓋了作者對於孤獨經驗讚
賞的可信度。

回顧邱吉爾那句令人感到欷噓的評語,我們無法想像邱吉爾與我
們是否生存在同一個時空,然而,這樣的問題同樣也糾纏著邱吉
爾本人,他始終感受不到一般人的喜悅,而這種喜悅似乎也是許
多小說作品中俯拾即是的反差,一般人輕易獲得的竟是這些作者
夢寐以求的理想。正是因為這種對生活時空的質疑,造成對孤獨
的思考永遠走向負面的境地,既然都是人,眼前所見的人如果顯
的如此陌生,那麼如何說服自己是活在一個相同時空中的人,如
何接續解答心中許多連續的問題,像是心中的必須與他人共享的
、相處中產生的各種心靈感受以及對它的解讀,這種斷裂卻是讓
這些人產生所有痛苦的根源。他們的作品似乎在解答許多為常人
所無法輕易看清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卻始終在這些敏感的人心
中打轉,而這些問題正是令他感受不到任何能夠證明自己確實活
在某個群體之中。為了解決這樣的問題,這些富有創造力的人將
會展現出許多不同一般人的舉動,像是密契行為。如果人與人之
間的關係無法具體的產生在這些人的心中,那麼那種無法言欲的
具體感受就只有通過人神的途徑加以解釋。在更多的臨床經驗中
可以發現到幻聽、幻視、幻想的存在於這些獨處的環境中,在一
段長時間與人隔絕的情況下發生,例如修道者常需要透過閉關潛
修,作者區分了強制隔離與非強制隔離兩種情況,分別會帶來傷
害與領悟兩種不同的結果。

儘管區分了這兩種情況,但是作者有意於去肯定這樣的孤立如果
植基於個人的自願將會帶來令人期待的影響,甚至在比較中,暗
示了所有將孤獨帶往負面的境地通常都與旁人的刻意塑造有關。
他在「孤獨」一書中挑戰了兩位心理學界的前輩弗洛伊德、波爾
比的理論,提出了在人際關係親密的情況下對於生命價值的另一
條論述途徑,「孤獨」像是代表一個人內心的成熟的象徵不可免
的條件,支持著如此論述的是另一種面對個人心智整合的方式,
在面對諸多人際關係之餘,人必須透過一段隔離的獨立空間加以
整合,這項整合的時間正在每個人夜晚休息的過程中,透過休息
,個人得以獲得整合心靈的成果。這是否是對過去的一種翻論,
或許更精確地理解這樣的解釋在於細膩的呈獻了個人成長過程中
整合對自我的認識的時間點並不是像過去心理學所認知的那樣與
時、與人同步,這其實也說明了何以個人始終無法匯聚了成一個
共同的識見。從這個角度可以發現人群間共通性的假設幾乎破滅
,我們無法繼續無條件的接受許多假設共性存在,化整為零的趨
勢很實際的描述了衝突的發生其來有自。從憂鬱症到孤獨的肯定
,可以發現到作者本身對於個人特殊體驗有其特有的青睞與認識
,同時這樣的個體殊異體驗似乎不具有轉移性或共享性。對這種
經驗的觀點,同樣也證諸於其另一方面的研究:音樂。

台灣當前一位頗具知名度的歌曲創作人黃國倫,其知名作品「我
願意為你」自稱是為了要奉獻給上帝的一首作品,事實上,許多
作曲家在創作歌曲的靈感總是令人費解,尤其是最近許多研究顯
示,莫札特的音樂具有對人心靈療養的功效,音樂治療的作法漸
漸流行,也頗受人關注,音樂並不是僅僅具有個人喜好而已,這
種愛惡的原因漸漸為人揭露,引起研究,並認為這種音樂的旋律
具有影響個人行為的力量。「既然音樂是兼具可解和不可譯兩種
矛盾屬性的唯一語言,創作音樂的人堪比神靈,而音樂本身就是
人類學的最大奧秘。」音樂不若文字,無法透過翻譯取得大意,
其實這種說法本身有其誤區,畢竟翻譯是否能夠完整傳遞文章精
神就是個問題。事實上,語言之間同樣是對簡單的音節的共同定
義下,對一連串單音或連音的意義化,因此如果站在作者的立場
上,音樂既然無法透過翻譯而一意多形,語言應該同樣也具有這
樣的特性,更無異於文章。只是語言已經被套上文字這樣形式化
的圖像,本身散發的意義就受到了限制,儘管我們可以常常感受
到所謂詞不達意的窘境,但是這並無礙於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只
是剝掉了文字的對應,連串的音節、旋律自然整體性的認識將會
傳遞個別音節不同的效果,這是長期為人所忽視的。

憂鬱症、孤獨到最後對音樂的研究,安東尼‧史脫爾要求扭轉一
個被視覺佔有的世界詮釋途徑,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安靜的人躲進
音樂的世界、文字的世界,但是比起後者,音樂似乎帶有更大的
隱晦性,而這種隱晦性包含更多解釋的開放性,一段描述作者對
音樂的關注的文字這麼寫著:「在一個由視象和言語主導的社會
裡,音樂的含義令人茫然,也因此被低估了。感官的愉悅確實是
音樂經驗的一部分,但是,音樂家及未經專業訓練的愛樂者都知
道我們從偉大的音樂得到的,不只是感官的愉悅而已。不過,也
難界定我們得到了什麼。本書是一種試探性的追尋,企圖找出音
樂影響我們至深的是什麼,又為何在我們的文化中這麼重要。」
在人接觸外在的世界的那一剎那,我們首先被教育了選擇眼睛去
理解,被教導著存活在一個安靜的世界裡,我們選擇用文字去標
示著每個經過感官而獲得意義,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社
會就取得了它看似自由運行的人為基礎。然而,人類接觸世界的
方式除了視覺之外,還有其他,透過這些其他的管道往往被旁人
視為異類,尤其當這個人特別仰賴這項與眾不同的詮釋途徑時,
看安東尼‧史脫爾之所言,不免令人油然而生另一部令人感覺怪
異的電影「香水」(PERFUME),主人翁由於擁有異於平常的
嗅覺,以致於一系列怪誕的舉動,最後在審判台上,透過他的香
水取得了生存權,但也因為這瓶香水,令他結束自己的生命。站
在一個視覺取向的社會裡,這樣的人將不容於這個以視覺為基礎
建立的社會,他殺了人,因為視覺上看到了這個人的屍體一動也
不動,但是這些被殺的人卻用另一種形式活著,「香水」透露出
一個不曾被認識的誘惑世界,它語帶挑逗地暗示一旦當人接觸到
這樣的世界將會渾然忘我,只是他建築在一個嗅覺特異的年輕人
身上,這是電影為現實社會負責任的含蓄保留,但卻更強烈地抗
議一個被視覺獨佔的世界是如此的具有可商榷的餘地。安東尼‧
史脫爾作了同樣的抗議,只是站在逐漸被挖掘出來的音樂治療上
,委婉的告訴我們認識另一種世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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